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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漂的第二年伊始,我以绵薄的积蓄在二手市场上豪掷两千五百块,购入了一辆折叠变速自行车。因为我受够了地铁通勤。

地铁通勤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每天早上挤在手机都掏不出的地铁上,昏昏欲睡。我常常向朋友吐槽,地铁通勤是默认“消失的时间和空间”。我默认将这一段地下的时间交给等待,盯着信号时有时无的手机屏幕和窗外闪烁的广告牌发呆。我的空间位置只有起点和终点,中间路程顶多是一些抽象的名字,在地铁开关门时闪烁——褡裢坡、青年路、金台路……

就这么一段通勤,消磨着我的耐心。北漂的第一个月,我在朋友圈写下:“北京早高峰的地铁,人们像咸鱼一般密密麻麻地贴在一起,皮连着皮,肉贴着肉。像最廉价的汉堡,我做肉片,夹在两个大汉中间。这场景,耳机里不放点儿重摇滚挺不过去。”

我迫切地需要新鲜空气。

取到自行车的当天,为了计算我实际的通勤时间,我做了一次骑行通勤演习——在周末从家骑到公司。我可能是个迟钝的人,13公里的骑行路程,那是我第一次实打实见到每天在地底下穿梭着从家到公司的这段路途,地面上原来是这个样子。那种兴奋,堪比刚出生的婴儿睁开眼看到这个新鲜的世界,也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的家乡在小县城,它很小,经济不发达,没有地铁,人们的出行依赖自行车、电动车,慢悠悠也能到达目的地。中秋回家时,我颇兴奋地告诉家中的亲朋好友,我上班骑车要骑13多公里、1个小时,来回就是将近30公里,大家都很惊讶:“啊,这么远!”

我对距离缺乏概念。爷爷住在农村,我家住在县城,从小到大,我都觉得回爷爷家的路程久得要命。小时候是跟着爸爸坐大巴,大包小包专程跑到车站,睡好几觉坐到村子附近,再淌过河水才能远远地望见村子。有时坐姑父的摩托车,风在耳边呼呼吹过,冬天吹得脸生疼,冻僵了才能到。唯一一次跟家人从县城骑自行车去爷爷家,记忆中似乎蹬了整整一上午的车,骑骑停停,才困乏地到达。

有次我随口问妈妈去爷爷家要多少公里。妈妈说,十五公里左右吧。我心里咯噔一下。在偌大的北京,我每天骑车通勤的路程再加个两公里,正是我从小到大心目中“久得要命”的回乡之路。作为小镇青年,从在北京读书到工作,那竟是我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都市的空间和人的渺小。

北京好大。

拥有自行车以前,我的周末常常在出门还是不出门、出门要去哪里荒废掉,因为在我的认识里,坐地铁一定要有目的地,要去的地方一定要离地铁站近一点。而作为一个北漂,我对北京的认识全都是零散的点——地铁站点、著名景点、网红打卡点……选择范围极其有限。

那些点与点的中间是什么,我不知道,久而久之也缺乏了解的欲望,就活在点与点之间——进地铁、出地铁、起点、终点。当过程约等于消失,我便越发计较目的地的价值——值得去吗?能好玩吗?是不是太折腾了?倘若答案飘渺不定,我就索性选择不去。

但这种纠结在有车以后变得不一样了。我期待的不仅是目的地,还有沿途的风景和奇遇。路上发生的事情永远是最新鲜的,永远都不一样。有时候只是想出门,就漫无目的地骑车往东、往西、往南或往北,遇到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就停下来瞧瞧——这或许才是“cityride”的快乐所在,具体而自由。

骑车路上的“奇遇”。图:张梅婷

此外,我还慢慢发现了许多以往“消失的附近”。就在离我家几公里的位置,有长长的土路与平房,夜晚装满沙土的大卡车叫嚣着来去,恍惚之中仿佛置身农村。如果不是骑行,我不会知道家附近有这样的地方,它们不会出现在网红打卡点,没有地铁经过,对这个忙碌的城市和渺小的我而言,仿佛并不存在。但它就在我身边。

秋天下班的傍晚,我隐约感觉到路上骑车下班的人变多了。看来在拥挤沉闷的地铁和堵成一团浆糊的汽车之间,有不少人像我一样选择了新的路。

骑车带给我的快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直到有天,我带着下班饥肠辘辘的肚子和困倦的脑袋,钻进一家苍蝇面馆,十五块钱一大碗,香喷喷还加肠。整个馆子里挤满了人,热腾腾的。坐在面前的几个保安大叔买来了小菜,面一嗦,酒一喝,热闹,真是热闹。

我饱餐一顿带着热汗出门,戴上耳机,骑上小车,轻松而飞快地穿梭在大街小巷,把拥堵的汽车、路上的行人和迎面而来清爽的风都甩在身后。我的心蒸腾、悬浮,几个词登时蹦到我的脑袋瓜里——是了,那是具体而鲜活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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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亭

木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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