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假期，我与友相约赴天津蓟县，为的是独乐寺，这是中国仅存的三大辽代寺院之一，里面有两个建筑值得一访：山门和观音阁，是八大辽代木构之二。

但我们都低估了蓟县的热闹，清明假期的票，一售而空，我们没抢到。怎么办？还是得去，友提议，不如我们坐公交去？我欣然接受。

清明当天，我们下午两点出发，首发站在朝阳区管庄，坐583路公交，约莫二十分钟就到了北京物资学院南站。再转930路，这条公交线路最长，连接北京和河北省三河市，座位也已经不是标准的公交塑料座椅的样子，更像是大巴车的软椅。

也许正是因为连接着不同城市、市区和京郊的缘故，车上人特别多，坐满了人，走廊上也站着许多人。大概过了半小时，我们俩才碰巧找到座位，但车上的人还是爆满的状态。约莫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窗外的风景从高楼换到平房，又换到高楼，但明显破旧了许多。我们在三河市的富达购物广场下了车。

一下车，叽叽喳喳的小摊挤进了眼睛，卖什么的都有。各种各样的摊贩围绕着购物广场扎营，人们的衣着和商场的配置，更像是城乡结合部。夹在北京和天津之间，三河市像是个“被遗弃”的地方。

这时是下午四点十分。我们离目的地独乐寺还剩最后两路公交。但坚查了一会儿，发现了不对劲：第一，公交候车点无论如何找不到对应公交的站牌，第二，地图上显示此时不在发车时间，下一班车要五点半发车。

过了一会儿我们才明白，这一路公交大概神似我老家的城乡公交。在我老家县城，专门有一趟公交连通了县城和农村，发车时间间隔比较大，但方便农村人进城游玩访友。每逢节假日，许多农村人会赶最早的一班车到达购物中心，吃喝玩乐。到傍晚，又会搭乘公交回到家里。公交只要两块钱，如果是搭乘大巴车，就要几十块了。

我们决定等待这班五点半发车的公交，正好在这个购物中心逛逛。这个商场虽然看着有些落后，但东西齐全，有麦当劳、半天妖烤鱼，有瑞幸、沪上阿姨，还有电影院。

五点半很快到来。风冷起来，站台上挤满了人，穿着简朴，也许正是要坐着城乡公交回到家中。三河市有一种很小巧的公交，像动画片里跑出来的。我忘记拍照片，在网络上找到了它的样子，还知道了它的功能，果真是“村村通”。

图源：“网信三河”政务新媒体

我们坐的最后一班车，又是一个新长相。大约五点四十，站台突然涌上来两辆常规公交车，都不是我们要坐的。尾随两辆公交车后面，钻出来一辆白棕色相间的微客，也停下了。身旁站着的几个老年人，突然箭步冲过去，我一惊，也跟着跑。定睛一看，正是我们要坐的那辆“蓟58路”。

哇，真像拐卖了。后来知道，这也是个“村村通”。四十分钟后，我们成功到达蓟州客运站门口。这时是下午六点半。最后一班公交就容易很多，十分钟后，我们抵达了独乐寺。 

此时天已渐黑，有了寒意，风尘仆仆，先解决吃食。查了资料，去蓟县独乐寺，一喝羊汤，二吃早点，三是老天津吃食。此行我们只待一晚，次日就走，于是这三样就概括了我们的晚、早、中。

当晚先喝羊汤，选在独乐寺对面的老字号“老马羊汤”。点了大饼、羊杂汤、大饼卷羊杂。汤底用羊骨熬制，奶白鲜香，羊杂新鲜易嚼，喝一口就忍不住“哇哇哇”。大饼是软皮，加了点盐，也是热乎喷香。大饼卷羊杂又是另一番境界，软软的面皮包裹住调制酱香的羊杂，一口下去，汁水四溢。

蓟县腐乳也很有名，制作工艺申请了非遗。这家店把腐乳大方地放在调料桌供食客自取，夹一点抹在饼上，又是另一番风味。我没什么吃腐乳的经验，在调料台夹了整整一块放在盘中，剩下的浪费了，后来观察到一些食客只夹一个边角，现在想想仍觉得羞愧可惜。

有个小插曲。吃饭中途，一家三代进门，站在上一桌遗留下的残羹冷炙前，等待收盘。老年的女人先嚷：“谁来给收下桌子？”见无人回应，小男孩嗷一嗓子：“服务员！收下盘！！”老板娘在前台收银正忙，仍未搭理，中年的女人又接一嗓子：“你们这儿谁给收盘？”

老板娘忙得烦心，回一句：“等一会儿，现在没空。”老年的女人炸了毛：“你什么态度啊。收个盘不收。我们不在这儿吃了。”扭头要走。“我们这儿太忙，您请别家吃。”老板娘也没好气。“嘿——我还不走了。我今儿就站在这儿等着。”扭头又回来。中年女人也帮腔：“你们什么态度啊。”乱哄哄吵成一锅粥。

小男孩突然又开了嗓：“顾客就是上帝！”吵来吵去，一家人终于扭头出门，留下一句话：“祝你们明天就倒闭。”寡不敌众，我怕老板娘受委屈掉眼泪，紧盯着她的眼睛。但她只嘟囔一句，旋即又恢复往常。这莫名使我佩服，好像有一股侠气。

吃过饭后，我们在独乐寺附近转了转，此时才慢慢摸清我们所处的位置。这里没有大型商场，少高楼，蜜雪冰城占据的店面比喜茶更大。独乐寺门口的商业街首尾两端风貌不同，一头像城乡结合部，挤满了餐饮小店，有些许破旧感。

商业街和南锣鼓巷没什么分别，好像是同一个人规划的。商业街的另一头却很热闹现代，老头老太聚在一起跳广场舞，道旁不少年轻人摆摊，星巴克、喜茶这些颇代表潮流风尚的饮品店都有。

这篇文章的标题叫“寻访独乐寺”，零零散散讲了这么多，姑且算“寻”的部分，终于要讲到“访”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预备先吃早点，再赴独乐寺。早点最值得称道的，是一碗面，名叫朝鲜面。这是蓟县的名吃，看着清汤寡水，一白面，二绿葱，一碗好像只要五块钱。但实在不简单，十分鲜香。

这名字引起了我的好奇。此前去天津市区，早点铺不见有什么朝鲜面，这里怎么会有朝鲜面？翻阅资料，原来蓟县是古代朝鲜使者到北京的陆路必经地，朝鲜文人曾有著作《蓟山纪程》。另外，蓟县有一代县长朴一禹也是朝鲜人。与朝鲜密切交流的传统，大概与这朝鲜面的由来相关。

早饭过后，我们前往独乐寺，路上游人很多。观音阁远远已能望见，是附近最高的建筑物。一进山门，左右两门神。身上的漆都斑驳，尘扑扑的，刻着历史的痕迹，像是没什么经费修缮。

和应县木塔类似，这里的木构已有不同程度的歪斜与断裂。山门的柱子在竖直泥墙的对照下，已可看出明显的倾斜。房顶也有木材断裂，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功能。

还有被雨水腐蚀的壁画。有游客发现了这个细节，焦急地询问工作人员能否维修。工作人员没说更多话，只说：修不了。

但在近距离见到观音阁后，我还是无法不为穿越近千年的时空震撼。那感觉很像我在故宫赏玩时，贴着窗玻璃望向某后宫嫔妃的卧室，好像还能触摸到人的气息，似乎这个场景仍然是活的，仍有人在这房内走动，只是一块玻璃，隔开了两个时空。

这块玻璃将我们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观音阁大概也像那块玻璃。

美中不足的是，四根一眼突兀的擎檐柱干扰了它的磅礴。这是清人修缮时加上的，好心倒是好心，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徒增累赘。

再给我更多震撼的，是观音阁内16米高的大佛。16米高，我须得将头抬到与脖子垂直，才能看到他的脸，坐办公室的白领大概都需要多来看看，可治好颈椎。欣赏这华美的造像时，我也忍不住在想，大概古人来参拜时，是不敢抬头直视这脸的吧。这样一来，从初始就增加了佛教的神圣与尊严。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檐角的风铃，风一吹叮叮作响，像在心尖的微风，大概能拂去尘世的烦恼。还有木头缝隙间的鸟儿，这楼阁是它们的天地，漠视着甚至高傲地飞在游人头顶，在林间和木阁间自由穿梭。我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希望成为它们。

我不懂古建筑，看得利索，逛了一圈就坐在台阶上听着风铃发呆。坚倒乐此不疲，拿着相机拍来拍去，走时一步三回首，说：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眼了。

这话使我心头一惊。也慎重地凝望这木阁。